周健/文
题记:这是又一个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创新者窘境”。冲刺上市、全力转型以及为此所实施的“新零售、新制造、新定制”发展战略,一定时期超过了企业的可承受、可掌控程度,最终欲速则不达,把企业逼到资金链断裂的经营绝境。其实,对实体企业而言,所有的产业都需要升级,但不是所有的产业都需要转型,一味地拿非内生性的新模式、新理念、新方法逼迫自己改天换地,其结果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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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还有多少企业外强中干、大而不倒?很难说。
即如现在我们要提的河南省服装行业的领*企业——郑州领秀服饰有限公司——来说,出现问题,似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不是说还能坚持一段的吗?怎么就突然顶不住了?
自去年9月开始,郑州领秀服饰及其关联企业西平领秀服饰物联网有限公司、郑州领秀梦舒雅服饰有限公司、河南锦绣物联网有限公司等突然陷入各种买卖合同、企业借贷、金融借款纠纷,旗下账户、资产纷纷被法院查封执行,公司创始人陈勇斌10余次被下达限制消费令。
连长期的合作伙伴豫发集团,也因出借的万元,上门与领秀服饰打起了民间借贷官司。
所涉债权单位,包括银行、担保公司、个人等。天眼查显示,截至目前,领秀服饰进入执行程序的总标的为2.17亿元左右。控股单位郑州领秀梦舒雅服饰被执行的金额,也有多万元。
领秀难以领“秀”,这是我们听到的又一行业龙头架不住“风刀雪剑严相逼”而“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悲情故事。当真是说倒就倒。
领秀服饰成立于年。近30年中,这家草根企业第一个将女裤这个细分产业导入中国服装行业类别,由一家小作坊成长为亚洲最大的专业女裤生产基地之一,年产万条女裤,在全国拥有多家“梦舒雅”专卖店,一路走来,历经风雨,缔就传奇。
但这个年月,越是大企业,越容易在发展状态和内部管控等方面失衡。领秀服饰为适应市场竞争日趋激烈的压力,曾大跨步推动自身的转型升级,但由于多业并举、急于扩张规模、战线拉得太长,企业的盈利跟不上运营成本上升,最后还是陷入了沉重的债务泥潭和异常艰难的经营困境中。
就目前情况看,该企业自去年下半年就已经呈现左支右拙、难以为继的状况。郑州中原区某商行去年12月曾向领秀服饰讨要50多万元的货款,领秀服饰在法庭上的辩解理由是,“经营困难,内部管理已处于局部失控状态,员工流失严重,资料丢失无法查找,涉诉案件较多”。
今年以来的多份执行判决书显示,领秀服饰名下已无可供执行的财产。业内认为,该企业的经营受疫情影响较大;但就以上事实而言,领秀服饰的问题却由来已久,今年的疫情经济后遗症,诸如消费不振、销售乏力、产业融资紧缩等,只是扔向企业的最后一块石头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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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企业,和一个人一样,最难做到的是在选择面前坚持正确的方向,结合自身实际做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迷失或头脑膨胀。
领秀服饰走到今天,你很难说它在战略规划和具体执行上犯了多少错误,很多时候,它自身的“变”,难以跟得上外在市场形势或商业环境上的“变”,导致从局部走向整体的失控,最终对企业的未来无能为力。
这就是当前企业普遍面临的转型危机——近10年来,这已经成为大部分传统企业走向失败的主因——我们也可称其为“创新者窘境”。
具体到领秀服饰,我们可从其先后两次大转型中看到这种艰难:
第一次发生在~年间,领秀服饰为突破店铺租金和人工薪酬上涨的成本约束,在产品链上由单一女裤向女装全系列拓展,在品牌上由中低端女裤“梦舒雅”向中高端女装“领秀”延伸。
第二次转型则发生在年前后,当时企业从品牌零售和工厂生产两个大方向上进行了变革,针对“梦舒雅”“领秀”两大品牌,推进“新零售、新制造、新定制”发展战略。
“新零售”是结合网红直播、电商销售等渠道,实现库存和客户的大数据管理。“新定制”指企业为应对品牌订单日益碎片化、日益个性化的市场需求,牵头建立了省内“女裤柔性生产线”,实现了快速转款、小单快反,开启了旗下多家门店的女裤个性化定制时代。“新制造”则是领秀服饰对服装行业“去工厂化”整体发展趋势逆反的结果:以大数据和智能化管理为核心,他们在老家驻马店市西平县建设亩专业女裤生产基地和物联网产业园,在长垣设立智能制造生产基地,试图实现订单生产的大数据分析和管控。
正因如此,国家工信委、中国纺织纺织工业联合会、河南省工信委、郑州市工信委等单位分别将领秀服饰指定为“中国服装智能制造联盟”成员单位、河南省“中国制造”战略服装示范单位、郑州市“建设中国制造强市”龙头企业。
与此同时,领秀服饰还试图推进服装生产“云工厂”产能转移模式:在农村集体社区附近,首先建立中心工厂,即“云工厂”,逐步辐射周边村庄,最终实现“中心工厂+卫星工厂”的生产体系,体系内部实现不同风格、款式甚至工序的相对分化和集中,形成所谓“云”模式。
目标和方向很正确,但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这种转型是领秀服饰这种传统型企业很容易做到的吗?它需要企业投入多少,什么时候才有明显产出?“欲速则不达”的结果会是什么?
为实施“新零售、新制造、新定制”发展战略,领秀服饰在此间做出了“三大板块+三大平台”的商业规划。具体而言就是以“品牌零售”板块为平台整合上游供应链和下游渠道资本资源,以“智能制造”板块为平台实现女裤成品的个性化生产,以“资产管理”板块为平台实现企业名下土地的深度开发。
更具体一些,就是展开资本运营、土地资产经营、供应链经营,“把‘新零售’模块实现的线上营销数据资本化,开始以IPO为方向规范内部运营,实现三年内在中小板上市的战略规划”。年1月,领秀服饰联合深圳北大红杉资本管理集团发布了“领秀企业创新模式和上市计划”总体战略。
上市!现在来看,正是这种以上市为目的的大干快上的发展节奏,要了领秀服饰的命:“三大平台”的开发需要投入巨资,特别是土地开发对企业而言构成了重资产、高负债;供应链和数据资产对企业现实经营的帮助到底有多大?以资本运营推动企业的产业经营,是不是起到了拔苗助长的副作用?
一个企业如果天生就没有数字化基因,在发展过程中又没有做相关学习、准备和积累,那么,贸然按照一种舶来的模式机械转型,其结果只能是一头扎进“盘丝洞”。
河南服装产业长期缺乏一个龙头带动的上市公司,陈勇斌作为行业“带头大哥”,常常以“上市”立志、自勉。但等到真的迈出这一步,他很快就体会到这无形之中实际上给自己套上了一个负担和枷锁。
郑州领秀梦舒雅服饰有限公司的股东分别是领秀服饰和郑州晨晟伟业企业管理合伙企业,后者成立于年6月,由28位自然人做成合伙人,年3月完成变更登记后,晨晟伟业和领秀服饰各占12%、88%的股份。郑州领秀梦舒雅服饰有限公司的一份民事判决书显示,年8月,这些合伙人与领秀梦舒雅签订了股权投资协议,约定向后者投资并认购相应股份,“如领秀梦舒雅公司在年12月31日前未完成上市申报,则领秀梦舒雅公司及陈勇斌承诺回购认购的股权,回购费用按合伙人实际支付股份认购金额及年化10%收益计算”。
这些合伙人,有不少都是领秀服饰及相关公司的高管或员工,共向领秀梦舒雅出资万元。领秀梦舒雅未完成上市申报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将公司及陈勇斌告上法庭,要求退还资金。实际上,此前陈勇斌已退还给他们一部分,但等到年8月企业资金链断裂,余款再也无法退还。这就引起了相应的民间借贷官司。
成王败寇,一“*”定输赢!所以说,年8月,是领秀服饰经营上的分水岭。此时,企业的资金流已步入山穷水尽的地步。豫发置业的王建树曾为其融资作担保,后来被牵连进去列为被告人;领秀服饰设在陈勇斌老家西平县的项目,也因借款逾期,今年2月被债权单位西平县产业聚集区投融资有限公司告上法庭。
领秀服饰和陈勇斌当真是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经营困境。这为近30年来所仅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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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贝卡集团董事长郑有全在谈到自家企业如何应对危机时说,要坚持“稳健经营、稳中求进、有所作为”的经营战略不动摇。
“原来我们提出这个战略,很多人不理解,现在看这个战略太好了,放眼我们身边出问题的企业,基本上都是那些头脑发热、盲目做大的企业。在投资方面要谨慎再谨慎,有时宁可不投,我们投资的目的是为了赚钱,威胁到企业生存了,你还去投?目前这种形势下,我们原则上是不投资的。”
每个企业的情况不一样,“头脑发热、盲目做大”,谁又能说得清呢?但“稳健经营、稳中求进、有所作为”,却是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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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过去,现在领秀服饰面对的是一片巨大空白。
回顾起来,领秀服饰发展至今,在行业内成功实现了六个“第一”:即:第一个将女裤这个细分产业导入中国服装行业类别;第一个实现“女裤专家与领导者”的品牌定位;第一个实现“女裤制造专家与领导者”的产能定位;第一个主导女裤单品国家标准的制定;第一个实现女裤专业生产线的柔性化、数字化改造;第一个导入女裤单件定制系统。但这样的“第一”,却成为“先烈”的另一种注脚。
创新不易,保持长期创新更不易;创新可以转化为优势,却无法保障企业凭此优势长盛不衰。
领秀服饰陷入经营困境,在行业内产生了巨大影响。
因为,作为一家草根创业并不断自我革新的企业,谁都知道它在区域服装产业中份量:郑州市目前有大小女裤生产厂家0多家,年生产总量达到7亿条,占据了中国女裤50%以上份额,成为中国女裤产业基地之一,但绝大多数企业的个头都很小,像领秀服饰这样具有品牌和规模效应的当属凤毛麟角(那些个头小的企业,组成了浩瀚的服装产业“海洋”,企业之间此消彼长,谁又说不是一种合理的存在和一种和谐的生态?)。
过去20多年,领秀服饰为行业的健康发展,发挥了不可替代的示范、引领作用:
5年,领秀服饰会同郑州众多女裤企业,在人民大会堂举办了“中国女裤看郑州”新闻发布会,一举奠定了郑州女裤产业集群的品类定位和行业地位,激发了周边兄弟企业的品牌意识,涌现出“梦舒雅、娅丽达、逸阳、渡森”四个中国驰名商标;连续10次不间断参加中国国际服装服饰博览会和国际时装周,牢固树立了“梦舒雅”这个中国女裤细分品类的品牌领先地位;作为中国服装协会副会长企业和河南省服装行业协会常务会长企业,领秀服饰在历年的河南省产业转移、品牌上扬、产能下沉、内贸外贸并重的行业重大活动中,都起到了排头兵作用。
去年9月,即使是在自身已开始出现危机的情况下,陈勇斌还在(第四届)中原服装高峰论坛上呼吁,在全球疫情未曾消散、世界经济总体下行压力加深的情况下,郑州服装企业越需要强化产业上下游及市场端的信任,“报团取暖”,看清形势、正确认知危机,将其当做一次转型升级的机遇,或涅槃式的重生,尝试商业模式创新、机制创新、设计创新,更加强身健体,开启另外十年、二十年乃至三十年的辉煌,构建百年基业。
话音至今犹在。但俱往矣,因为步子迈得太大,陈所掌控的领秀服饰就被市场无情地拍到了“沙滩”上。
目前,领秀服饰在生产经营上还未达到完全停摆的地步,其市场还在,渠道还在,基本员工队伍还在,企业出现经营困境,与债务负担过重有直接关系。为谋求可持续发展计,当务之急,是需要有关*府部门、行业协会站出来,联合各路债权机构与企业共同坐下来,商谈债务和资产重整办法,让企业获得喘息机会。
必要时,可尽早考虑法律层面的破产重整。
当然,引进战略投资人也是一种办法,可是,谁又肯在此债务围城的情况下贸然涉入呢?市场传言,领秀服饰因为欠上游某客商巨额资金,该客商已控制企业,并让陈勇斌“出局”。此说并未在公司资产、产权变更层面公开显示出来,因而,直到现在也只是一则传闻罢了。
但可以预料的是,已被列入“失信人”名单的陈勇斌,目前正备受煎熬:
自己亲手创办并带着长大的企业,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样子?而自己,又焉何落到今天这样凄惶的地步?
年,陈勇斌的弟弟陈勇刚从国家某部委辞职,来到领秀服饰担任总经理,开始兄弟之间的同台合作与打拼。10年之后,一曲传奇没有再延续下去。那时候,陈勇斌也许就意识到企业内部的动能补充和转换、企业的可持续创新等问题,可惜天不济美,最终让领秀服饰倒在高歌路上。
时代在不断发生巨变,一个人、一个企业又能做得了、成全得了什么呢?洗洗,还是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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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至此,突然想起去年曾写的《“一加一”的创新者窘境》一文,其中有两段话,似乎也适用在领秀服饰和陈勇斌这里:
“创新,并非易事;而一个人、一个企业在创新的道路上走得越远,他和它所要付出的代价,包括显性的和隐性的,可能越大。从这个角度说,无论先行者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是一骑绝尘还是功亏一篑,整个行业甚至整个社会,都要予以足够的理解和尊重。
“‘创造新市场是一种真正有风险的行为。’克莱顿克里斯坦森在《创新者的窘境》一书中说,‘在大多数企业里,管理者个人没有资本进行反复尝试,以寻求正确的战略。不管是对是错,大多数机构的管理者都认为他们不能失败。’
“王刚和他的一加一面粉,长期以来面对的,就是这种‘创新者的窘境’。”
领秀服饰和陈勇斌也是——对了,这两家企业还有一个近似之处,那就是都喜欢找专家为自身“定位”。
定位,好不好呢?作出什么样的定位,才算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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