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芝麻糊
年的一天,出生于年的杭州姑娘曹青决定做一件大事。她花了元在淘宝站开设了自己的淘宝店,取名“七格格”。
同一年,在北京通州的一处普通民宅里,汤大风、汤小风这对“女文青”姐妹花将文艺气质嵌入了自己的女装品牌“裂帛”里。
清华毕业的温迪也行动起来。这一年,她建立了个人淘宝店,取名“戎美”。尽管遭到了丈夫的反对,但她并不怀疑决策的正确性。她出生于江苏常熟这一服装产业的繁盛地,对女装或许有着天然的敏感。
没过多久,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在广州做服装生意的方建华也下了一个决定——自创品牌。他将视线落于线上网店,“茵曼”的诞生正是这位老板“不做代工生意”的起点。另一边,在韩国工作了十几年的赵迎光也决定回国创业。与方建华不同,赵迎光深知电子商务的魅力。从韩国一家日销超百万人民币的知名网店离开后,赵迎光知道,女装将是电子商务最热的风口。
同样嗅到风口的还有一位建造师。年,郑晓峰跨行创立了MG小象。这一名不见经传的女装品牌在后来成为许多女孩的青春记忆。后来老板娘杨芳来了,女孩们亲切地叫她“芳姐”,将自己称为“象粉”。
戎美、七格格、裂帛、茵曼、韩都衣舍、MG小象......在电子商务兴起的头十年,这些品牌有着一个共同的身份——淘系女装。在属于“淘系女装”的*金年代,月销过万,超越优衣库与ZARA,成了贴在他们身上的耀眼标签。
十多年后,“淘系女装”这一标签仍牢牢地贴在身上,只是各自命运发生巨变。戎美顶着“淘系女装第一股”顺利上市,裂帛与茵曼的上市消息停留在年。七格格被拉夏贝尔收购后,在曹青的带领下,“七格格”一度成为拉夏贝尔重要的增长引擎。但如今,拉夏贝尔却深陷破产窘境。
“象粉”们也在寻找杨芳。11月29日,MG小象的淘宝店铺意外出现了一则“停业公告”。在一众涌入店铺内寻找打折衣服的人群里,老板娘杨芳的最新微博动态停留在了6月23日。
“芳姐为什么还不出来?”在微博超话里,一位“象粉”仍在不停追问。
淘系女装,电商造富时至今日,回想起“淘系女装”的造富故事,依旧会令草根创业者热血沸腾。作为电子商务经济的首批尝鲜者,“淘系女装”无疑是率先尝到线上流量红利的品牌。
“七格格”创始人曹青至今还记得,年,店铺成立不到3年,因一款“海蓝风情”T恤热销,七格格顺利爬上了淘宝店1冠。一年后,增长还在继续,年,这一年轻品牌的销售额达到1.5亿元。年初,来自投资机构的一笔1亿元风险投资让曹青有了做大品牌的底气。在媒体笔下,七格格被包装成“淘系女装”神话般的存在。《杭州网》曾这样评价:“杭州一家网店,像练了葵花宝典,眨眼间爬上了江湖最顶尖的位置”。
同样的故事情节亦出现在茵曼、韩都衣舍与裂帛的身上。资本与消费者似乎都在为“淘系女装”投票。年,天猫双11女装销量排名榜上,茵曼、韩都衣舍与裂帛位列前五。年,韩都衣舍更是成了*、*、任泉StarVC首个投资项目。
光环效应下,“淘系女装”的成功并非偶然,相较于传统品牌集设计、生产和销售于一体的“实体型经营模式”,它们的优势正在于渠道、产品与成本。
一方面,线上渠道的通达,让淘系女装得以直面消费者,也养成了一批颇为忠实的“超级用户”,而这种深度互动进一步提升了商品转换率。
这是早期“粉丝经济”的雏形。据裂帛创始人汤大风、汤小风回忆,创业早期,每卖出一款,她们都会猫在淘宝上逐条回复消费者的评论。用一整个上午来与买家聊天,再把意见揉进下一轮设计中。
另一方面,低价且新颖的服装产品满足了早期淘宝用户的新奇需求。从年龄代际看,最早使用淘宝进行线上购物的主要以80后为主。据《淘宝:分年代用户网络消费习惯对比研究》显示,与“淘系女装”一同成长的80后,是淘宝绝对的主力消费人群。该人群的消费理念糅合了70后“实惠”与90后的“个性”,而“淘系女装”恰好迎合了这一主力消费人群的需求。
从定位上,“淘系女装”的风格多样,更易触达各层次消费人群。无论是定位“棉麻风”的茵曼,主打韩流的“韩都衣舍”,抑或是锚定民族风的裂帛,大多以风格区分,强调原创性与品牌的区隔度。在当时,线上品牌竞争尚属蓝海,消费者的线上选择往往并不多,因此小众即意味着稀缺。
从价格上看,正如上文所说,得益于较低的渠道成本,“淘系女装”更具价格优势。
更为重要的是,借力淘宝平台这一天然便捷的“展示位”,在获取品牌曝光的同时,“淘系女装”在生产制造环节具有了议价权,因此在与代工厂合作时,更易缩短供应周期。相较于传统服装行业中,大型品牌运营商的“订货会”模式,“淘系女装”由于规模小,因此供应链的反应度更为敏锐,上新频次也更高。
在产品与渠道的双重利好下,“淘系女装“迎来了最好的时代,更大的野心也浮出了水面。
年左右,就在传统服装品牌转型线上之时,一场淘系女装“尊严之战”正式打响。茵曼创始人方建华在微博官宣“20亿元”的业绩目标后,喊话传统服装品牌:“我们决心撼动整个中国互联网,搞大网络零售品牌,这一仗为淘品牌的尊严而战。不只是江湖地位,而关乎我们的未来。”
这一声势浩大的喊话,成为了“淘系女装”*金时代里的最后注脚。年,裂帛、茵曼等上市折戟。年,韩都衣舍从新三板主动摘牌。与之相对应的是,自年起,“淘系女装”们渐渐消失在双11头部销量榜单中。
危机四伏,模式分野
事实上,“淘系女装”危机的种子已提前埋下。
结合裂帛与茵曼母公司汇美时尚的招股书数据看,“增收不增利”已反映在数据上。
茵曼母公司汇美时尚招股书显示,年至年,公司营业收入分别为5.90亿元、9.49亿元和11.41亿元,呈现增长之态。但净利润分别为.73万元、.78万元和.48万元。
裂帛招股书显示,年至年,公司营收分别为6.88亿元、5.79亿元与5.46亿元;净利润分别为.9万元、-.45万元、.49万元。
从财报数据看,在此期间,唯一表现尚好的正是韩都衣舍与戎美。年至年,韩都衣舍营收分别为8.3亿元、12.6亿元与14.32亿元,净利润分别为-万元、万元与万元。
戎美招股书显示,年至年营业收入分别为5.85亿元、7.04亿元、6.94亿元,归母净利润分别为.08万元、1.00亿元、1.10亿元。
数据的差异,恰好对应了“淘系女装”的模式分野——有的布局线下生意,尝试“去淘化”;有的则利用淘宝的生态圈,仍是重线上运营。
一个更大的背景是,随着传统服饰品牌集体转型线上,在拉高线上流量成本外,“淘系女装”赖以为生的渠道优势与价格优势将不复存在。
换言之,一个草根创业者生机勃勃的时代已经过去,专业者的入场,正让线上服装生意的竞争变得日益焦灼。
竞争首先体现在价格上。自年开始,韩都衣舍创始人赵迎光明显感觉到,“韩都衣舍卖不动了”。这位曾经亲手缔造韩都衣舍销售神话的创始人认为,互联网品牌一旦撞上有明显差异化认知的传统品牌,就会处于不对等位置。
这种压力源于“淘系女装”的成长逻辑。本质上来说,淘宝养成的是“淘系女装们”,而不是韩都衣舍、裂帛或是茵曼。这种对淘宝生态的过度依赖,反而让品牌自身失去了独立性与差异化。
更重要的是缺乏经验。草根创业者对服装产业的供应链模式只是“摸着石头过河”。正如上文所说,“淘系女装”大多是以轻资产为主,在生产制造等关键环节往往选择熟悉的代工厂合作。这一模式的优势不言而喻,比如反映度更高,上新频率更新等。
但前提是,品牌方需要掌握话语权。显而易见,随着线上服饰生意的内卷,品牌运营的马太效应日益显现。如果不将供应链优势掌握在自己手中,工厂或选择与更有前景的大品牌合作。
正如“七格格”创始人曹青曾在微博上抱怨的那样,即便意识到供应链的重要性,但依旧苦于没有经验,“年开始,我的很多精力都放在供应链上,一直饱受没有经验之苦。”
而对供应链的透彻理解,恰恰是传统服饰品牌几十年如一日积累下的重资产优势。
意识到需要回头补课的“淘系品牌”们却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分野就此产生。裂帛、茵曼通过自建或收购品牌,在继续扩张产品矩阵的同时,逐步开始砸钱布局线下生意。
如裂帛收购淘系女装品牌“天使之城”,自建品牌“所在”等,逐步形成了涵盖男装、女装、童装、箱包等类别的产品矩阵。据招股书显示,裂帛上市募集资金的一部分将作为线下实体店的拓展,计划将在两年内开设15家线下门店。另一边的茵曼则在年就正式提出了“千城万店”计划,计划到年开店家。
现实远比梦想残酷。线下生意的难点不仅是直营或加盟模式的选择、线上线下的协同、抑或是消费场景的搭建,其本质是考验服装品牌对渠道的灵活掌控度,毕竟“库存危机”仍是服装业头顶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即便传统服装品牌如太平鸟,也是经历了多年的渠道调整,才逐渐形成了“直营+加盟+电商”的全网协同零售模式。
因此,传统品牌吃过的“线下之苦”,转型线下的淘系品牌注定要重新经历一遍。
但也有专注线上生意的,如戎美与韩都衣舍。作为一家纯线上运营的淘女装,戎美(.SZ)于今年10月正式登陆A股。尽管专注线上,但戎美定位高端化女装,且喊出了“从不打折参加任何促销”的口号。这一差异化的品牌定位,帮助戎美走出淘品牌的“低价陷阱”,保证高客单价的同时,增厚了毛利。
招股书的数据说明一切。年,超47万买家涌入戎美淘宝店,平均消费超元,单次最高消费达27万。
图源:戎美招股书
同时,在供应商模式上,戎美以“小批量、快上新”,以需定产,只做秒杀,进一步减轻了库存压力。正是对成本的严格控制,戎美线上生意才能在诸多大品牌围剿中得以生存。
韩都衣舍则通过做减法,削减产品线,发挥其原有的“小组制”,专注做“年轻时尚女装”。从目前的动作看,走出淘宝,进行多渠道的种草营销将成为韩都衣舍未来发展的路线之一。
告别幻想,锁骨铮铮
一个共识是,几乎所有“淘系品牌”都承认,那段被流量推起来的“好日子”某种程度上制造了一个巨大的增长泡沫。当这个泡沫被无情地戳破时,年少成名的造富故事不足以托起一个品牌的全生命周期。
茵曼创始人方建华曾在最近的一次公开演讲中回顾“淘系女装”的至暗时刻:“要么干不下去了,要么不干了。茵曼是打不死的小强,但也只是活着而已。”
活下来的已是少数。更多的则是如MG小象一样,留下一则停业公告,以清仓特价寥寥收场。
服装,这门在中国历史中较早实现规模化与商业的生意,是产业升级与消费升级的重要缩影。
作为一个千亿市场赛道,女装行业集中度低,分散性强,至今未跑出一个超级品牌。这是挑战也是机遇。新的趋势是,随着消费的个性化与产业的细分化,“淘系女装”并非没有机会。
首先在流量高企的时代,想要从公域收割的机会越来越少。对“淘系女装”而言,私域的运营能力将成为掣肘生存的关键。无论是老板娘亲自直播带货,抑或是依靠线下导购的拉新,提高复购率与流量的转化率是衡量品牌渠道力的重要指标。从这一点上,戎美和韩都衣舍的实践均可参考。
其次,借助数字化工具描摹用户画像,以个性化定制提升服务能力。最后,在生产端通过数字化建设对产业链进行柔性化升级,这一对供应链的精细化改造将解决库存难题。
可以肯定是,如今大多数的淘系女装们都已告别了幻想。交了多年的学费之后,茵曼创始人方建华决定以产业互联网的打法,打造茵曼的平台门店模式。走线下是茵曼未来的主线之一。
赵迎光也决定Allin年轻化。最近,韩都衣舍开始转战品牌自播,走出淘宝,面向更为广阔的线上渠道才能触达更多的年轻人。
或许,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还是会怀念起那段疯狂的、不断试错的日子。同为淘系女装品牌的“妖精的口袋”创始人苏亚娟曾用一本《野孩子》记录下自己做电商的经历:
“短短几个月时间,我瘦到了80斤,如愿有了锥子脸与锁骨铮铮。但我的眼神亮得像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