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又被缝了几针,医生很熟了,今年七月二十四号,正是他跟团队一起,在手术室里帮我摘除了一颗胆囊换掉了一个肝脏。看到我的伤口,他嘿嘿一笑,问道,不用麻药了吧?
我知道医生嫌开单子取药费事,也理解他在门诊忙了一上午确实有点儿累,但还是坚持说,您受累还是来一针麻药吧,我今年太疼了,不想再忍了。
缝合过程中,我们一直在闲聊,由于知根知底,他晓得我去年在无麻醉的前提下割了肛周脓肿,也清楚那场换肝摘胆的大手术药劲儿过去后,我曾经坚持不用止疼泵,生生硬挺过去了炼狱般的疼痛期,所以手上的活儿干得很快,把我这具百衲衣般的臭皮囊又添了两针,一切完毕后,他看到我腹部开过膛的地方已经长好,对自己之前的手艺仍然很满意,说我的愈合能力确实不一般。
但他不知道的是,当时在我恢复意识后,让兔姐给我拍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对这个周旋多年的世界又竖起了中指。
过去的五年间,离我最近的两个朋友,一个是病魔,一个是死神。我需要时不时地跟家里留下遗言,生怕啥时候自己突然撒手人寰,身后事让我的灵*不安。
今年大年初一的凌晨,我跑了趟急诊,刚吃完年夜晚,鼻子就突然开始飙血,由于肝病始终处于危重状态,凝血极低,一流就没个头儿,在堵了几个钟头都无效的情况下,医院的急诊室里迎来了新年的第一缕曙光,也提出了本年度的第一个疑问,厄运到底有没有尽头?
这五年来,我把自己关起来,浪费了人生*金阶段的当打之年,苦心钻研文字,着实写了几本书,可我从来没敢把自己的噩梦写进书里,怕的是一旦泄气,就再也提不起勇气直面惨淡人生。
春天的时候,我去沈阳签书,编辑老师看我低头努力写下了五百本“庄无邪”三个字,就想让我歇一歇,我说我不敢歇,怕来不及,很多事情太紧迫了,我不知道啥时候打那场生死大战。
该来的总会来的,我不恐惧,但需要底气。幸好,亲人朋友和伴侣也都做好了准备,所以当换肝的决定在无可奈何的前提下被迫执行,接下来的考验就是我自己的生存意志了。
从四月二十八号紧急病发,到七月二十四号被推进手术室,短短的八十七天,我走过了炼狱中最为艰难的一段。
我也曾浑身痛痒恨夜不能寐,我也曾腹胀如鼓辗转反侧,我也曾失去感观全无体面,我也曾奄奄一息命悬一线。可即便如此,我都没想过放弃,丝毫不认为自己会对命运低头。反复地向所有人强调,我是患者,不是弱者。如果天不留人,那我就走,但凡还有一息尚存,绝不肯缴械投降。毕竟人间有太多我不舍的因果了,就算这一世成不了英雄,至少也不能撒手认怂。
这辈子对我来说,意义非凡,其实不只是这么宽泛,具体到我成长至今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岁每一年,都有着深刻的意义。虚无主义那套在我这儿不好使,疼痛是一种感观,活着却是一种信仰。
幼年顽劣,少年荒唐,青年浪荡,中年潦倒,这些种种都是我该生受的,问心有愧,却从没对曾经的过往后悔过。我不认为人应该认命,更不想主动躺平,时代永远无法尽如人意,那就更要鼓足勇气战斗到底了。
十二月十四号,我和同居六年的兔姐领证结婚了,这曾经是一段不被看好的姻缘,正如我朋友所说,你这半生发生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最让人不能理解的,就是怎么还会有这么个好姑娘对你这种人死心踏地呢?关于这点,我只能对他解释说,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可能是个隐藏在你们这些坏蛋身边的好人?
兔姐小我十三岁,在我们同居之前就作为“私生饭”用了六年的时间走进我的世界,刚刚想要尝试拯救我当年那个不堪的灵*,就必须面对现实,先拯救我的生命了。五年间,从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张一张病危通知书签到手软,就这样签到了现在。在我手术后激素代谢期的谵妄时刻,她是我唯一确信的现实。
我俩的内心没有道德义务,也不存在思想束缚,只要我活着,她就是幸福的,只要她还在,我就是不可战胜的。这是历经了生死,被时光验证过的感情,有着五感可鉴的坚固,是具体到不能再具体的爱。
这就是我的,无法取代的,很疼也很幸运的。
在这一年里,我割了一颗胆,换了一个肝,结了一次婚,貌似与之相比,出了三本书这事儿,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只不过我还是想说,我是个作家,这点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迟早有一天,我的作品将会摆上很多人的书架,对此我确信无疑。
庄无邪养宠储蓄罐